镜头移去自己未上幼儿园的某年下午，外祖父从外州回来，携带表哥表姐们一起放风筝。外祖父说你还小，担心你不会放，怕是跑着跑着当儿一不小心摔倒擦伤磨损哪里就不妙了。于是缄默的你点了点头回应，正当大家走向房子不远处的草地时，你一个人爬上屋前的那棵开满黄花的大树，把头转去他们的方向，笑意浓厚地，专注望着天空里的风筝，却又悄悄地在心中埋下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成长岁月的零碎记忆拼图一一组合起来，你看见自己两眼发亮地望向苍穹里正在飞翔的风筝，哪一次不是你满怀期待手里握着的是属于你的风筝轮……
岁末吹起季候风，午后平时溜达着骑铁马的小孩的草场总是聚集放风筝的大人与孩童。九岁那一年，村里熟识的童年朋友开始结群放风筝，童年玩伴大正建议制作自己的风筝。人小鬼大的他比你年长三岁，形影不离的两人每当在一起，多数时候由他出主意，你永远是跟在他后头参与一份的那位。说到亲手制作风筝，现在回想起来 才觉诧异，怎么当初你从没究问他是如何懂得制作风筝。会不会在他幕后也有老大，要不然年纪相近的你们为何在出点子上相差一大截呀。
制作风筝的材料非常简单，不外乎是从储藏室里翻找出来的旧报纸，和摘来的椰叶细枝，剪一剪糊一糊以后就大功告成。开始阶段都是实验性的制作。直到发现用椰叶细枝制作的风筝骨架脆弱无比，经不起强风吹打之后，你们进行改革。后来偷偷拿了一把藏在厨房里的巴冷刀跑到田边竹林，采一根竹子回去。劈开后削成两支光滑竹条，排列并绑成十字形的骨架，再用胶纸把剪成正方形的报纸贴紧稳固，两支竹条纵横交错的地方和下中方分别系上提线，调至左右两侧对称、重量均等，再系以长线，就宣告完成，只待风来了扶送它升空。
那些年，每每到了放风筝的季节，每一件事对村里的小孩无形中都是比赛。虽然大家口头上不曾定下任何战书，说到放风筝，童年同伴什么事都要力拔头筹。一旦等到 烈日西斜，马上冲到草坪。连制作风筝也是竞争之一。难怪当年大正对自己的杰作这么忿忿不平，明明是一只可以飞得高飞得稳的风筝，他还是不服气，硬要再制作 一个面积更大的风筝，还粘上一条长长的尾巴。原先制作好的那一只，被他舍弃，后来却成为我的主力战机。
这头一放手，那头一边跑，一边放线，另一头开始拍打小手欢呼喧跃。你总是以为，越是卖力奔跑，风筝就飞得越高，风筝飞高后，抓住线头的你或许也会跟着腾空而起。
原来放风筝并非想象中般容易。从这一端迅速奔冲到另一端，当你停在尽头无路的地方，风筝又后继无力地散漫降落。左拉右扯的你满头大汗，风筝越飞不起，越是心急。童稚的心在多次起起落落之后，于是掌握一些技巧。其实放风筝不光是卖劲向前奔跑。大风吹来，就顺应风向放线；风筝要是下沉，轻提风筝线，接着后退，风筝反而升得更高；要是倾斜了，就得高举后拉；当风筝向右偏移，你就向右横拉；风筝往左边偏去时，需要往左横拉。风筝能不能飞起来，飞得怎么样，全靠那一根牵着它的细 细鱼线。
起初左右晃撞的风筝也慢慢听到你的意愿，在缓风中飞动，在疾风里放轻，像燕子的追梦道理。借助风力，风筝攀爬在云朵的背脊，左右晃动蟠蟠蜿蜿飞到虹彩的国度。你玩风筝，有若梦见飞行。将一捆捆的鱼线接头，让风筝升入蔚蓝高空的怀抱，像渴望在苍穹里纵情翱翔的小鸟。你希望田园外的每双眼睛会看见你那翱翔在云端的梦想， 此时你正对着大正高声呐喊自己放了最高的风筝。甚至将自己幻想成碧空中的纸鹞，抱着梦寐的飞行理想；期望风筝携带你的憧憬，冲破大气层的阻隔，渐渐脱离地 心引力的束缚，逆风顺然划向天空最耀眼的角落，俯瞰大地光彩。
风筝飞离地面一段高度以后，就有足够的风力，能够继续持飞。那时候，你和大正放心地把线头束在一个固定物体上，比如邻近的大树或者灯柱之类，让风筝径自飘飞，然后很恬然地安坐在偌大草场上天真欢笑，或凝重遥望，眼神随着风筝缥缈游离在广阔深远的苍穹。风筝飞翔时最忌和别人靠得太近，很容易就绳线交错而缠结 难解。相比起来，大正的风筝显得特别大，两只要好的风筝分隔那么远感觉却又这么近，飞行一致，好像相互结伴的兄弟，迎风飞扬的当儿似乎有股在后不停支撑守 望对方的力量。就这样，在旭出日落云霞变幻无穷之中一起飞过信誓旦旦充满美丽图腾的童年时空。
念小学最后一年，你的风筝突然断线。那个时候你朝风筝落下的方向赶紧探寻。正好发现挂在稻田里的一棵不知名的乔木枝丫上。细心打量一番那个地方。先是得走过泥泞不堪的田地才能走到树下，树下杂草丛莽太高，深怕暗藏毒蛇，而风筝悬挂在枝头高处，就算利用细长竹竿来钩取，未必能领回。再三斟酌之后，你仍不计任何风险势要取回心头好。于是，你大胆走下烂泥地，太用力踩步很容易就陷得更深，一不留神就扑前跌跤。步步难行，几经困难来到树下。经过多次尝试，终不得志。见天色已暗，只好转身放弃。上岸后，肥瘦不一、黝黑的嗜血水蛭早已吸在满是淤泥的双腿上。
那一次徒劳无功的黄昏归途，正式终结自己放风筝的年月篇章。记得中学老师曾经问起，自己做过白费心机的一件事。你详细述说寻找断线风筝的来龙去脉。老师听后 仅是微微挽起嘴角，略言将来你会感谢这一段经历而明白什么的。老师的结语仿佛功力高深的太极拳师傅轻轻回推柔中带刚的招式，明明你对奄奄一息的碎梦早已释 怀，可就不明白为何老师的话似乎弦外之音，透露着玄之又玄的禅意。
随着大正在外地落户谋生，放风筝的镜头也走远淡没……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果不尽理想。成绩揭晓后数日下来你收到许多好友同学的慰问打气。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你故作坚强，甚至自欺，自我催眠你已接受事实会 好好振作。那一次的失意，让你对奋斗以后却得不到相应的结果的自己渐渐丧失判断，也失去了自信。通过测验的阿丰过不久就会前往他地实习。想起大学寒窗相识 多年的相知离别在即，除了衷心祝福，内心能少了惆怅吗。心照不宣的知己临时更改远行计划，多逗留几天陪你度过最煎熬的时期。当他把肩膀靠过来的时候，你终于按捺不住，倚在朋友背后低声抽泣，久久不能自己。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偶尔拍一拍你的臂膀，却胜过许多加油鼓励的话，一个拥抱在最难捱的时刻即时给予温暖。
阿丰重重地道了一句：“不要忘记当初的大方向。”
是的！
人生是一段需要不停努力的征途。来来回回不断地奔逐，为了看见飞升起来的梦想。过程总要面对许多突如其来的选择，但是依然要勇敢，学会抉择，何时应该放线，何时才要拉扯，都是学习。
你必须认识自己，并能接受自己，沮丧的自己、挫败的自己。真正的失利，无关乎自己输了多少次，而是输了一次，却连再站起来的勇气也没有。跌倒了，就再爬起来！勇敢，是要征服自我。要是你有理由让自己失落，就大声哭吧！不过不要失落太久，还要继续向前迈进，因为还有许多旖旎风光值得去向往与追寻，只是时间有限，别让沮丧偷窃宝贵的生命。
是的！梦想，是需要依靠挫折的助力、激荡才会越飞越高。
而牵住风筝让梦想能够安稳飞翔的，是信念。老师的言外之意，这时候你更加明白，风筝断线时，更需要冒险的精神，可能最后会是一无所获，但是你知道，只要勇敢踏出一步，敢于冒险，就有找到出口的可能。
如果带着希冀飞翔的幸福，与狂风对峙的最后哪怕遍体鳞伤，或再一次消失在无尽蔚蓝之中，这一次你深深知道你已经学会，再做另一只风筝，再一次高耸入云。
2014年04月25日马大中文系第29届文学双週《空中花园》，散文组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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